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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二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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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二章

臨近歲暮,印溪小築中漸漸有了些許喜慶之意。岳如箏的傷勢沒有加重下去,但還是身體虛弱。衛衡雖還未回到廬州,不過據齊允傳話,他很快就會抵達。

江疏影聽聞衛衡請到了海瓊子的弟子前來,心中自然寬松了不少。趁著這個時候,久已待字閨中的茜兒與印溪小築的護衛終成連理。

她的喜宴雖然很是簡單,但新娘該有的一切,她也都擁有了。岳如箏看著她身著大紅嫁衣,披著蓋頭,由新郎帶著朝江疏影行叩拜大禮,又看著她緩緩步入洞房,堂前的龍鳳花燭火苗晃動,映亮了嫁衣上的絲絲刺繡。

這是她剛剛有所恢覆後,趕著時間給自己這個唯一的侍女所送的心意。

臨出嫁之前的晚上,茜兒便看到了這華美的刺繡。從來都是嘻嘻哈哈的茜兒哭了出來,她抽噎著道:"我不想嫁人。"

"為什麽?難道你不喜歡他了?"岳如箏驚訝道。

茜兒抹著眼淚,局促道:"不是……我一直想要等你出嫁後才成親……"

岳如箏怔了怔,抿唇一笑,摸摸她的頭道:"你也不小了,不能耽擱了啊!我又不會在意這個。"

茜兒一邊拭著眼淚,一邊看著她道:"小姐,我想問你一句話。"

"問吧。"岳如箏沒有任何猶豫地道。

茜兒想了又想,鼓足勇氣道:"這幾年來,你就從來沒有想過嫁給別人嗎?"

岳如箏靜靜地坐在燈下,光影淡淡地籠在身上,平添了幾分溫和。

"沒有。"她回答地很輕,但也很堅決。

"可是……"茜兒蹙著眉,一臉不忍,"我覺得,你自從認識他之後,就總是出事,也很少快樂過啊!"

岳如箏無奈地笑了笑,"但那不是他的錯啊。"

"我知道,我只是在想,或許你嫁給別人,會比現在過得平安很多。比如……"

岳如箏怔了怔,道:"可是那樣的話,我不會從心底裏感到快樂的。"

"你為什麽會喜歡他?"茜兒認真地問著,隨後又有些為難地補充道,"我只見過他幾眼……且不說別的……我總覺得他好像不太好接近。"

岳如箏低下頭想了想,道:"阿洪長得普通,武功也不高,你不是也很喜歡嗎?"她微微笑了一下,又繼續道,"茜兒,你們眼裏的他,與我所認識的他,其實並不一樣啊。"

兩天後,印溪小築門前來了一位陌生的訪客。

江疏影將此人引領進來時,岳如箏正在房中休息,聽到有人上樓,她披衣坐起,只見師傅在前,身後跟著一名藍袍女道。

"如箏,還不趕緊拜見林前輩?"江疏影口中這麽說著,眼神裏隱隱露出歡喜之色。

岳如箏一省,想到前幾天聽到的消息,方知這女道就是神霄宮弟子林碧芝。

林碧芝見她行禮,點了點頭,也不多言,走到床邊便搭住了她的脈門。一番詢問之後,林碧芝蹙起秀眉,擡頭向江疏影道:"打傷她的人確實練了我神霄宮的內功心法,但火候不到,操之過急,因此過於陰寒。"

江疏影長嘆一聲,"先前只是猜測,不敢加以肯定。說來很是慚愧,當初令師見先父身患怪病,便將定顏神珠與內功心法贈送給他,不料我們處事有誤,竟使這兩樣珍寶都被連海潮奪去。"

"連海潮?"林碧芝思忖道,"據我所知,他們連家自有忘情譜,照理來說,不能同時練習兩種心法……"

江疏影道:"他那忘情閣內不是搜羅了天下異寶?或許他只是獵奇,並不曾真正修煉。"

林碧芝緩緩搖頭,道:"先不說這些,待我先給她療治。"

療治之前,岳如箏先脫去了外衣,林碧芝原本似乎還在思索方才所說的那事,忽然間註視著岳如箏頸下的那串瓔珞,神色中帶著幾分驚訝。

江疏影看出她的異樣,才想詢問,林碧芝已向岳如箏問道:"岳姑娘,你這串瓔珞是從何而來?"

岳如箏怔了怔,下意識地掩住瓔珞上的貝殼,道:"自小就帶著了,是我姑姑給的。"

"你姑姑?"林碧芝皺眉道,"可否告知她的姓名?"

岳如箏看了看一邊的江疏影,為難道:"我也不清楚。"

江疏影俯身向林碧芝道:"如箏是獨自流浪到此,被我收留養大的。"

林碧芝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,欲言又止,但她還是忍住了心頭的疑惑,先為岳如箏運功療傷。

待得療治結束之後,江疏影陪同她一起下樓。遠離了岳如箏的住所,行至僻靜之處,江疏影停下腳步,低聲問道:"道長剛才似是有所思索,可否告知一二?"

林碧芝似乎努力回憶了片刻,方才回答道:"我初見到那瓔珞,便覺得很是眼熟,現在再三回想,確實是我見過的東西。可是這瓔珞照理來說,不應該會在你徒弟身上,我很是不解。"

江疏影見她神色凝重,不由也有些不安起來,"道長怎會見過瓔珞?"

林碧芝緩緩道:"此事要說到二十多年前了。這瓔珞上的三顆珍珠,乃是出自南海,家師素來喜愛尋幽探古,得到這純藍珍珠實屬不易。他雖對此物愛不釋手,但聽聞一位忘年朋友即將娶妻,便親自動手,將珍珠鑲嵌於瓔珞之上,以表一番心意。這份賀禮,正是由我代替家師轉交給了他的故友。"

江疏影不禁問道:"你說的那位故友,到底是何人?"

林碧芝遲疑片刻,道:"江夫人,家師與這位故友之間純粹是因切磋武藝而認識,故此在江湖中甚少有人知道他們之間的交情。不過他的這位朋友現已故去,想來家師也不會怪罪我將此事說給你聽……"

江疏影聽到這裏,心裏隱隱有一層擔憂之意,"你是說?"

林碧芝神色肅穆道:"我剛才說的這人,正是七星島的連海潮。"

江疏影雖然已在心底閃現過這個想法,但聽到她親口說出,還是大感意外,"照這樣說來,這瓔珞本來就應該在七星島了?!"

林碧芝頷首道:"所以我方才問你徒弟是從哪裏得到了這串瓔珞……"她頓了頓,又道,"江夫人,我聽你說過與七星島的一些恩怨,可是這位岳姑娘莫非是與連家有什麽親密關系?否則這屬於連海潮的寶物,又怎會戴在她的身上?"

江疏覆印件來肌膚雪白,聽了這話,臉色變得難堪之極。她心中又是驚訝又是惱恨,一時之間也不知應該如何解釋這事。

就在此時,遙遙望見於賀之與藍柏臣緩步而來,她急忙鎮定心神,向兩人點了點頭,道:"師兄,柏臣兄。"

於賀之與藍柏臣本來正在小聲交談,見有客到來,便加快腳步來到跟前。江疏影為他們互相引見之後,便站在一邊沈默不語,於賀之細細看了她一眼,道:"師妹,既然林道長已經前來為如箏療傷,你怎麽還是心事重重的樣子?"

江疏影擡頭看著他,眉宇間滿是無奈與苦澀,只長嘆一聲,根本就不想再說此事。

等到將林碧芝送到廂房休息之後,藍柏臣也向江疏影道別,說是見神霄宮弟子已到,料想岳如箏應該不會有大礙,而他也已離開衡山有一段時間,想要先行告別。

於賀之卻在一旁道:"柏臣雖然這樣說,其實還是放心不下家中的千金小姐。"

藍柏臣素來嚴肅的臉上微露尷尬,嘆道:"小女頑劣,少了我的管教,只怕會惹出事端。"

江疏影見他執意要走,也不便強留,當下安排人手為藍柏臣準備送行。

於賀之在一旁道:"剛才去城中見了邵揚,聽他的意思,好像是不打算回到這裏。我看他心情低落,便答應讓他隨著柏臣去一趟衡山。"

"什麽?去衡山?"江疏影一驚。

藍柏臣道:"放心,我不會將你這個徒弟搶走,只是帶他去排遣一下心中煩悶。"

江疏影長嘆一聲,道:"邵揚是我大師兄的遺腹子,照理說日後這印溪小築也該由他來繼承。可惜如箏使他心灰意冷……"

於賀之淡淡一笑:"師妹不必太擔心。你可知柏臣兄的千金年方十八,據說也出落得十分標致,說不定邵揚此去……"

藍柏臣急忙擺手道:"賀之說笑了!我那女兒成天瘋瘋癲癲,若是能太平一些就好了。"

江疏影聽到此,方才放心了一些。

等這些事情都打理完畢,藍柏臣亦回屋收拾行李之後,她見於賀之似是十分關心她的樣子,便屏退了仆人,輕聲道:"師兄,有一件事,我很是困惑。"

於賀之微微一怔,"我剛才就看你不太對勁,難道是如箏的傷勢……"

"並不是她的傷勢有變,而是關於她的來歷。"江疏影心緒沈重,坐在窗前,將林碧芝說的話轉述給了於賀之。

於賀之的臉色也漸漸凝重,他低眉沈思道:"師妹,我知道你因為大師兄的事情,向來對七星島懷有怨恨。那連海潮既然曾經與外室生下連珺初,會不會還與其他女人有瓜葛……萬一如箏也是他的女兒,你打算怎樣處理?"

江疏影怔怔地望著窗外如畫景致,聲音喑啞,"這正是我最最不願想到的結果……先前她與連海潮的兒子交往過於密切,但那時為了取回神珠,我也就隱忍罷了。如今她自己又與連家牽扯上關系……

"我看這事千萬不能讓她知曉。"於賀之站到她身側,低聲道,"第一她身體還未恢覆,不要讓此事攪亂了她的心緒。第二,神珠已回到我們手裏,倘若日後她清楚了自己的身世,偏向於七星島,我們豈不是前功盡棄?"

江疏影按照他所說的細細考慮,又道:"師兄,方才林道長說了,那個打傷如箏的人必定也練過神霄宮的鈞雷心法。當年我趕到之時,大師兄已經自盡身亡,我們找遍他的住處都不見神珠與心法抄本,你說這心法是不是現在還在七星島上?但連海潮已死,他們連家又會有誰能有這樣的內力?"

於賀之一笑道:"那心法既然已經被連海潮奪走,你怎知他不會私自傳授給別人?而且七星島素來與外界關系疏遠,我們對他們又有幾分了解?師妹,你常年幽居在這印溪小築,對江湖上的事情知道的並不多……如箏在這方面上與你倒是相似,常常認人不清,好壞不分。"

江疏影挑起黛眉,直視於他,道:"你是說她對於連珺初的感情?"

於賀之見四下無人,便湊近她身邊,道:"那個小子並不像看上去那麽文質彬彬,你可知道,連海潮或許就是因他而死。"

江疏影雖對連珺初沒什麽好感,聽了於賀之的話,還是大吃一驚。

"連海潮之死很是隱秘,你怎會知道內情?"她急切道。

於賀之哼了一聲,道:"這幾年來我為了奪回神珠,私下裏探尋了很多消息。"他目光閃動,壓低聲音道,"連珺秋離開七星島,也是與連珺初有關……她這個做姐姐的,其實與連珺初早就夾纏不清,十分暧昧。我看連海潮很可能就是被這一對□人倫的姐弟活活氣死,故此七星島對於他的死因一直閉口不提。"

江疏影白皙的臉上因怒而泛起緋紅,她素來深受父輩三綱五常的訓導,對這樣的事情簡直不可忍耐。

"師兄,不要再說下去了!這樣汙穢的事情我連聽都不想聽。"她霍然站起,走了幾步又回頭道,"不管如箏是不是連家的人,我都不會允許她再與他們接觸!"

此後的數天內,林碧芝見岳如箏早已遺忘了幼時的經歷,便也不加追問,只是循序漸進地為她療治內傷。江疏影將那神珠取出,林碧芝以神珠灌註內力,輔之以滌蕩心神的鈞雷心法,岳如箏體內的那股寒氣倒是漸漸消融了。

在此期間,衛衡也到了印溪小築,見林碧芝反而比他先到一步,看來她確實是輕功超凡,又日夜兼程,即便是他也不得不暗中讚嘆。岳如箏見了衛衡,幾次三番想要有所詢問,但每次都有旁人在場。只有一次衛衡跟隨江疏影前來探問病情,原本是要一起離開,但江疏影卻一反常態地讓衛衡留下與岳如箏多多說話。

岳如箏見師傅近日來話語減少,表情也很是古怪,但又不知是什麽緣故。她等到江疏影下樓之後,急忙起身向衛衡道:"小衛,我聽阿洪說過,他找到你的時候,恰好遇到了連珺初。"

衛衡略帶尷尬地笑了笑,"你果然開口閉口都是連珺初。"

岳如箏的臉紅了一下,道:"我只是問問而已。"

他坐在床前椅子上,翹起腿,眼睛裏含著笑意,"你放心,我不會像你師兄那樣一提到連珺初就暴跳如雷的。"

岳如箏怔了怔,低頭道:"師兄他跟著藍前輩走了,不知還會不會再回廬州……"

"他等了你那麽多年,平時你和他都相處融洽,可只要連珺初一出現,你的心就完全被占據。你說他怎不氣惱?"衛衡雖長著孩子氣的臉,卻故作老成地道,"不過這男女之情,確實也沒有道理可講,你說是不是?"

岳如箏抿了抿唇,擡起眼望著他,道:"你就是這張嘴會說話。"

"我豈止是會說話?只不過……"衛衡搖頭嘆了一聲,"連珺初那種成天冷冰冰的樣子卻讓你魂不守舍。對了,他已經回到七星島了,你可知道?"

岳如箏雖然猜到了這點,但還是很是失望。

"他是接到我的信之後就回去了嗎?"她幽幽道。

衛衡躊躇了一下,見她情緒低落,便道:"不是……他跟我一起去了天臺山,隨後才走的。"

"天臺山?"岳如箏愕然,想了又想,忽然道,"那不是他小時候住的地方嗎?你們為什麽去了那裏?"

衛衡一楞,道:"這我倒沒聽他說。我們之所以去天臺山,是為了給你找海瓊子,這不是找到了林碧芝?不然等我趕到嶺南再回來,恐怕都已經是明年了。"

岳如箏聽他說完,靜靜地笑了笑。過了片刻,她才道:"要不是你告訴我,我還不知道這事呢。"

"其實,他走的時候叫我不要說的。"衛衡皺眉道,"他說不想讓人知道,怕添麻煩……"

岳如箏原本欣然的神情有所黯淡,道:"他是怕我師傅生氣?"

"應該是。"衛衡點點頭,雙手撐在膝上,身子稍稍向前,"其實你有沒有想過,如果你要跟他有所結果,你師傅這關是不可能躲開的。"

岳如箏無奈地笑了笑,道:"我都不知道怎麽樣才算是有所結果。"

衛衡見她的眼神又漸漸迷離,不由道:"你若是真的放不下他,也實在不必顧慮太多。"

岳如箏靜默片刻,道:"他有沒有說接下去會怎麽辦?"

"沒有。"衛衡淡淡地道,"不過你應該明白,他很少會把自己想的事情說出來。"

大寒時節,天降瑞雪。

經過林碧芝的療治,岳如箏的內傷已經無礙,但必須靜養三月,不能輕易動武。林碧芝在道別之際,向江疏影道:"神珠是家師饋贈於印溪小築的,還請妥善保存,至於那心法如今流落在外,為了避免再造成傷害,我會稟明師傅,一定會徹查到底。"

江疏影再三致謝,於賀之道:"道長這次準備要回嶺南還是再去尋找海瓊子前輩?"

林碧芝道:"我的另幾位師弟最近也都離山游歷,我會盡快找到師傅,與他商議此事。"她擡頭望瞭望門前簌簌之雪,稽首道,"好了,我也不再多言,兩位,後會有期。"

說罷,她手持拂塵,撐著紙傘快步離去。

江疏影在門前站了片刻,道:"海瓊子前輩功力高深,若是能由他查實此事,我想那打傷如箏的人恐怕就無處遁形了。"

於賀之微微一笑,道:"那是自然。"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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